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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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容溫這連日辛勞奔波,是真的累了。多羅郡王與班第一番交談沒吵醒她, 侍衛們晨起張羅做早食收帳篷也沒吵醒她, 軍醫來替班第換藥還是沒吵醒她。

一直到日上三竿,她才睡眼惺忪, 自動醒來。

無意識打了個小哈欠, 餘光掃見班第側頭趴在床上, 那雙灰眸正和煦註視自己時,容溫還起了瞬間恍惚。

同床共枕許多次了,但班第總是忙,她還是頭一遭睜眼時,發現他在自己身邊。

這種感覺很奇妙。

容溫抿唇一笑,丁點殘餘的起床氣散得一幹二凈。慢吞吞的爬到班第邊上, 以同樣側頭趴的姿勢,和班第面對面望向彼此。

“昨夜睡得好嗎?”容溫慵懶開口,滿眼期待。

“一夜無夢到天明。”班第眉目疏散,一掃昨日的頹然失落。

高挺的鼻尖自發抵上容溫小巧的鼻頭,同樣溫熱的呼吸融在一處, 暧昧繾綣。

“真的!”容溫聞言很是欣慰的摸摸班第頭,一臉驕傲的邀功,“我的法子好用吧?以後你若不高興便多休息, 別一個人胡思亂想。”

班第喉見溢出一聲輕笑,昨日容溫之所以能輕易忽悠到他, 是因他神思散亂急需找個出口|聊以自|慰。

今日他頭腦可是清明得很, 這姑娘竟還想哄他。

不過, 當班第對上容溫那雙水汪汪似蘊了繁星萬千的眸子時,還是決定不戳穿她了。

班第一本正經的頷首表示讚同過後,擡手替容溫順順亂蓬蓬的腦袋,啞聲道,“謝謝你殿下。還有,對不起。”

黎明時分多羅郡王走後,他便再沒有睡意。

腦中如走馬觀花一般,迅速把他這二十二載每一幕過了一遍。

短暫半生——人間悲苦、生死別離、至親反目、圈套設計等他都經歷過了。

他自認,經事取舍,不愧於心。

唯獨對枕邊人,他一直是愧疚的。

若無意外,容溫本該榮華安穩度一生。

是他,以情做縛,把容溫與自己綁到了一處。

他雖不吝交付真心,卻從未讓她感到安心。

這句道歉,既為先前他中箭時對容溫的誤會;更為容溫無辜遭的那些罪。

至於謝意,是謝她,哪怕遭了那麽多罪,依舊堅持走到他身邊來了。

四目相對,容溫輕易讀出了他未訴諸於口的那些話。

“算啦。”容溫捏捏他的耳朵,笑瞇瞇的,很是寬宏大度,“看你這麽慘,懶得和你計較了!”

“嗯。”班第也勾了勾唇,忽然道,“殿下,你掉了根頭發在我臉上,好癢。”

“哪裏?”容溫立刻支起半個身子湊過去,準備替他拿掉。

班第看準時機,略略擡頭,出其不意吻住那抹粉嫩的櫻唇。

俗話說,小別勝新婚。

班第雖身受重傷,有心無力,但到底是個血性方剛的年輕男子。

大清早醒來,見喜歡的姑娘衣衫不整的躺在懷裏,他若不起點綺思,都不配叫男人。

容溫半推半拒掙紮了片刻,意識便隨那雙鉆入衣襟的的大掌抽離,完全沈溺其中。

兩人這場膩歪的後果是,班第的傷又崩開了,血糊糊的味道再次蔓延到整個帳篷。

來替班第換藥的軍醫跟人精似的,兩只眼第一時間往容溫整理後,還殘有一絲絲淩亂的榻上掃過。

然後意味不明的瞅了容溫一眼。

容溫長這般大,學規矩也好,學識字也罷,素來都是先生嬤嬤們眼中的乖孩子。

如今冷不丁被軍醫這樣略帶責備的一瞅,還是因為這種事。

她尷尬之餘慌亂叢生,做賊心虛的反應十分明顯。

只見她紅著臉飛快低頭,先緊了緊自己的立領騎裝領口,手又無意識一般,繼續捂上自己殷紅泛腫的唇。

班第看得眼皮直跳,無奈又好笑,掀著唇沖她使眼色,示意她鎮定,別再此地無銀三百兩了。

容溫此時只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讓她鉆進去,火急火燎的,根本沒及時看懂班第的暗示,便多看了他兩眼。

軍醫見狀,以為這二人不長記性,一點都不顧勸告,這會兒還在眉目傳情,忍無可忍的重咳一聲,正欲隱晦數落幾句。

容溫跟個受驚的小鳥似的,惱怒不已的瞪了面上帶笑的班第一眼,認定是他促狹,在故意整自己。

在軍醫開口之前,一溜煙兒的落荒而逃了,留班第這個厚臉皮在帳篷裏被數落。

因他們目前駐紮的胡楊林位於戰場烏蘭木通附近,若碰上戰事激烈,兵丁流竄,及可能被沖撞。

班第看過輿圖後,決定讓衛隊往北行一段路程,到烏梁素海附近駐紮。

蒙古人喜歡把湖稱作海子。

烏梁素海蒙語意為‘楊樹林’,是黃河改道形成的形跡湖,形似一瓣橘。遙遙望去,銀光朗映,水天一色,萬頃空明,波光浩渺,恰似一粒鑲嵌在茫茫草原上的聖潔明珠。

再加上它旁有烏拉山奇峰聳立,自西北眺望,湖光山色,盡攬懷中。

如此毓秀野趣之地,一來有益班第養傷;二來距烏蘭木通不算遠,能隨時通曉瞬息萬變的戰場。

因之前班第傷口崩開,導致容溫被軍醫‘捉奸’的小插曲。

往烏梁素海去的路上,容溫雖與班第身在同一輛馬車裏,但對班第沒個好臉色。

時刻保持‘警惕’,不許班第靠近自己,以免他再次引|誘自己犯錯。

班第半趴在大迎枕上,好聲好氣與她商量,“我不碰你,但你能不能別用那種我隨時會拉你下水的眼神看我?”

“不可以。”容溫無視班第刻意堆起來的笑臉,目不斜視,義正言辭的指責,“離我遠一點,男狐貍精!”

勾|引人的法子一套一套的,掉根頭發絲他都能善加利用。

“…………”班第一個身姿挺拔,形貌硬朗的大男人,活生生被按上了一個狐貍精的稱號,可謂憋屈。

不過,憋屈也比他自己一個人閑著好。

班第再接再厲,繼續沒話找話的跟‘冷若冰霜’的容溫搭話。

“你這條弦可是有些松?”

前幾日,容溫無意聽侍衛們說起蒙古最常見也是最尊貴,能與佛供奉的樂器——馬頭琴。

知曉馬頭琴的前身乃是古代奚琴,如今的蒙古早已是馬頭琴的天下,奚琴琴聲幾乎滅絕。

容溫從前在宮中隨一位太妃學過制琴,一時興致所致便讓人給她找了制作奚琴需要的物什,然後按照護衛們的口述,慢慢摸索著仿制起了奚琴,用以打發路途無聊時光。

“你又不懂制琴。”容溫洞悉了班第的意圖,暫停下停下手裏調試琴弦的活,從屜子裏摸出幾本書打發班第,不耐煩道,“你要是無聊就看這個,不要再出聲打擾我了!”

被強行塞了厚厚一沓姑娘家才愛看的話本的班第“……”

因為容溫嚴防死守又記仇的小氣態度,班第也不敢再隨便去逗她玩,去烏梁素海的路途中,只得老老實實趴著養傷。

但他堂堂一個八尺男兒,也是有尊嚴的,就算無聊得雙目失神像個呆瓜,也堅決不翻那些女人家才看的話本。

容溫懶得管他那些別扭的小心思,每日制琴趕路,自在得很。

他們抵達烏梁素海時,是一個日頭西沈的黃昏。

只見夕陽從遠方地平線的湖面上延伸而來,潑灑在柔軟如綢的蘆葦叢中,無數飛鳥成群結隊紮入其中,潔白的羽翼生就帶出一筆畫意,啁啁聒噪,亦顯得野趣橫生。

美景如斯,不僅容溫這種常年長在綠瓦宮墻裏的姑娘看入神了,連班第與侍衛們這種常年在草原上跑的人,都難免一時沈迷。

醒過神後,侍衛們便不在流連這湖光山色,而是說著笑著,忙活起安營紮寨的事。甚至有幾個性格跳脫的侍衛,脫了鞋襪便嚷嚷著要去湖裏捉魚。

托這幾個侍衛的福,晚上他們吃的便是味道鮮美的全魚炙。

容溫見班第用得多,怕他會積食,便泡了山楂茶準備遞給他。

結果被地上沒鋪平的地氈絆了一下,一杯茶有大半灑在了手上與身上。

班第嚇得一躍而起,顧不得容溫不許他下榻的命令,三兩步上前捉過容溫的手。

只見白嫩嫩的皮子上,被燙出的一小塊紅痕格外刺眼。

班第心疼地朝容溫手上吹了幾口氣,緊張問道,“還有哪裏燙到了?”

“就手背沾了一點,其實這水不太燙的。”容溫搖頭,“身上都有衣裳隔著,更沒事了。”

說起衣裳,容溫順便垂頭去看被潑濕的地方。

視線觸及腰間已被水浸成深色的荷包,容溫目色一緊,低叫一聲,“糟了。”

一把把手從班第掌中抽出來,迅速去解荷包,然後從裏面掏出兩張畫像來。

“到底出什麽事了?”班第被她的緊張感染,語調越發急切。

“我把扶雪舅父與姨母的畫像打濕了。”容溫捧著兩張濕乎乎的紙,欲哭無淚,“我還指望等戰事歇了,依照這畫像尋人呢。”

容溫言簡意賅講述了一下扶雪的事。

原來如此。

“畫像毀了大不了再畫一幅。”他還當是什麽大事。

班第提著的心放回原處,拿開容溫手裏的濕畫像隨手扔在桌上,準備帶她去換衣上藥。

灰眸不經意往畫像上掃了一眼,邁開的腳猛地頓住,一臉古怪的問容溫,“畫上的人可是姓魏,因冬至出生,取名冬藏。她還有個龍鳳雙生的哥哥,叫冬陽。”

“你認識他們?”

容溫詫異之餘,心中某種猜測逐漸顯露。

“認識。”班第頷首,指著那副畫像道,“這是寶音圖生母,我嫂子,魏氏。”

“……”容溫糊塗了。

結合先前多羅郡王的話與班第見到畫像時的反應,她猜測這個扶雪姨母——魏氏冬藏應恰好就是達來喜歡到為之舍命的漢女才對。

可為何班第卻說,這是靜妃之子的妻子,寶音圖生母。

班第見容溫呆滯臉傻在原處,索性把人半摟到榻邊,點了點容溫鼻頭,一邊替容溫脫下濕衣,一邊沈聲提及前事。

“當年長兄鐘情魏氏,但魏氏對他態度平平,一心只想帶哥哥冬陽的骨灰回關內父母身邊去。所以,長兄得知魏氏被送返關內的消息後,才會那般急切。”

因為他清楚魏氏心中沒有他的位置,這一去,早晚會嫁人生子。從此以後,就算再見,也是物是人非。

所以,他拼了命也要闖入關內去。

有個消息,達來至死都不知曉——他喜歡的魏氏,根本沒被送往關內,而是被鄂齊爾秘密囚禁在了王帳附近的莫幹廟中,只等時機處死。

所謂送返關內,不過是騙他死心的謊言。

誰知他會那般癡,竟把命送在了鄂齊爾的全盤謊言裏。

古人常用,‘前世仇人,今生父子’這話來形容兒子是老子的討債鬼。

可到了鄂齊爾與他的幾個兒子身上,雙方位置生生來了個對換。

鄂齊爾先以謊言討了長子達來的命;

後又自私且無擔當,為求自保,推出了二子紮布遮掩自己做過的醜事,代為擋刀;

連累得四子莫日根出家為喇嘛,漂泊無依;

五子班第深陷泥沼,自苦多年。

還有三子脫裏為了幾個兄弟間算不清的血賬,與五子班第反目為仇等等……

——如此父子。

班第下巴抵著容溫發頂,深深吸了口氣,待那股翻湧的戾氣壓下去後,才繼續道,“我也是長兄身死以後,才知曉魏氏被困在廟中。當時郡王他們悲痛長兄之死,已準備送魏氏下去陪他。”

那畢竟是達來寧願為之舍命的女子,班第雖也悲痛或生幾分遷怒,但並不願看她就此喪命。

遂找機會去尋了亦被困在莫幹廟裏的靜妃之子雲和。

“雲和兄長身份特殊,不便留在靜妃另嫁之地。所以自生下來起,便被秘密圈養在科爾沁的莫幹廟中,由王族看顧。長兄與雲和年紀相仿,性情相投,經常與他玩在一處。

我因生母的關系,也與他走得近。郡王他們對靜妃心存虧欠,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並不阻止我們三人來往。”

“當時雲和兄長早已到了適婚年紀,郡王他們為他的婚事幾乎熬白了頭。”

雲和的出生既貴重又陰私,娶妻身份太高怕生禍端,身份低了又怕辱沒了他,對不起已故靜妃。

“我便請雲和兄長出面,讓他以心悅魏氏,要娶魏氏為由把人要了去。”

雲和與達來有舊,又常年在佛寺修了顆善心,不忍見少女無辜喪命,點頭應允。

多羅郡王他們一番衡量過後,終是賣了雲和或者說是靜妃的面子。

雲和與魏氏成親,本是為保魏氏性命的權宜之計。

後來兩人相處下來,倒真的起了幾分情誼,有了寶音圖。

但因當年靜妃懷雲和之時,先是被廢後,緊接著又是送返科爾沁另嫁,經事太多,損了胎兒。雲和自出生起,身子便不太好。

寶音圖尚在魏氏腹中之時,他便因病去世。

魏氏悲痛亡夫,生寶音圖時血崩而亡。

容溫聽完班第的話,倒是忽然想起一樁事,“難怪寶音圖之前對我講,蘇木山上葬著他的阿布(父親)和那嘎其(舅舅)。嗳,好像不對。”

“魏氏為何沒與雲和同葬?還有,雲和與達來是親如兄弟的好友,寶音圖理應稱呼他為伯伯吧?”

舅舅是母親的兄弟。

“魏氏一直惦念返鄉,死前拜托我送她與她兄長的骨灰回家去,但她死訊突然,從前又因‘走西口’的罪過,害怕牽連家人,所以極少對外透露她的家鄉所在。我根據她零星留下的線索,並未尋到她家人,所以她的骨灰一直存在廟中。”

班第解釋道,“至於寶音圖喚長兄為舅舅,是因當年魏氏一直喚長兄一句大哥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容溫嘆了口氣,真覺得班第身邊這些人的故事遠比話本精彩,難怪班第睬都不睬她那些天君仙子的話本。

可精彩人生,往往伴隨旁人難以承受的苦難。

容溫察覺出班第心緒低迷,主動往他懷裏滾了滾,雙臂環上他的脖頸,腦袋軟乎乎的往他胸前蹭,“五哥,你好好啊。”

班第讓寶音圖循著魏氏的關系喚達來一聲舅舅,對早逝的達來而言,雖會遺憾,但更多的,應是欣慰。

——他的愛並未完全成為心愛姑娘的災難。

至少,魏氏的血脈仍在世間延續。

這應該算是,班第贈給已故長兄的溫柔。

“有多好?”班第低頭啄吻容溫一下,啞聲問。

“形容不出來,反正我遇見的每一個人,都不如你。”容溫肯定道,因為就在方才,她在寒光冷硬的甲胄下,看見了最純粹的赤子之心。

“不過,你也是真的傻。”

“……”班第一楞,輕掐起容溫下巴,故作恐嚇的問,“到底會不會誇人?”

“我說認真的。”容溫抿抿唇,“這些年你養著寶音圖,分明是出自舊時情誼,從未存半分利用他特殊身份去奪利之心。但你從來不明說,瓜田李下的,總是容易橫生誤會。”

“而且,你還特地從京城帶了那個叫小牛的孤兒給他做玩伴。若在皇宮,這就叫給龍子鳳孫選伴當。日後若他真的一朝登基,那這伴當絕對是一方重臣!屆時,這家中無親的重臣為報你當年擇選之恩,肯定會為你所用。”

這頭頭道道加起來,班第的行為屬實可疑。

至少,當初容溫第一次知曉寶音圖的身世後,便立刻疑心上了他。

若非他剛才提及達來、魏氏以及雲和時的態度,容溫到現在都還以為他養寶音圖是另有所圖。

容溫隱隱猜測,多羅郡王之所以那般輕易認定班第會因一己之私枉顧天下,也許就和寶音圖的存在有關。

“心眼多。”班第掐掐容溫的臉頰,“我帶小牛來蒙古,是見他唯一的祖父也過身了。他孤苦伶仃留在京中也是任人欺淩,不如帶到蒙古來與寶音圖做個伴。”

“若是憐憫他,可以托人在京中好好照看他,何必把小小孩童弄到距家鄉千裏之外的地方。”容溫不解,“而且,寶音圖的養父母瞧著還年輕,早晚會生孩子吧?”

說起生子,班第略微一滯,若有似無的多覷了容溫幾眼,見她神色如常,這才放下心,沈聲道,“生不了。”

容溫奇怪,“為何?”

班第猶豫一瞬,還是選擇如實回答,“他養母生而有疾。”

班第當初之所以把寶音圖托付給他的養父母,便是為此。

“什麽病?”容溫在京城也見過許多不能生養的後妃福晉,不過她們既能通過重重選秀,入宮為妃或被指婚,自然是身體齊整的。

之所以不能生,多半是被日子一天天磋磨出來的。

容溫還是第一次聽說有女子生來便無法生育的。

“石女。”班第見容溫好奇,索性一次和她講了,“他養母的母親染了臟病,生下來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。”

蒙古這地界,亂的不止是喇嘛廟,有些部落的貴族簡直比喇嘛廟還肆意汙穢。

他們要的不僅是旗下所有的牛羊土地,還有女子年輕的身體。

凡是族中女子,只要長了幾分姿色,不管未婚已婚,凡是貴族看中的,都跑不了。

許多女子嫁人前,便已誕下過子嗣。

如此穢亂,自然會得病。

曾經有個毫無規矩的小部族,就因為這般無休止的男傳女,女傳男,險些滅族。

如今,臟病早已成了蒙古人人聞風喪膽的惡疾,與天花等同。

但因這種病畢竟不光彩,所以不曾有人拿到明面上講,容溫這個長在天下最光鮮地方的公主,自然也沒聽聞過。

“啊!”容溫驚悚瞪大眼,“那扶雪日後?”

“她只是碰了那些喇嘛的皂角,染病輕,發現得也早,治好了便無大礙。”班第安慰道。

容溫勉強放心,“哦”了一聲後,突發奇想道,“我記得多羅郡王福晉也是一生不曾生育。”

容溫本是隨口一提,誰知班第聞言後面色詭異。

“……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?”容溫小心翼翼的問,畢竟是非議長輩,還是這種事。

班第略顯尷尬,“嗯,福晉的阿瑪,咳……草原上頂有名的浪蕩之輩。”

“一人圖快活,結果全報應在了子孫身上。”容溫說著,面色忽變,腦袋越發埋進班第劾,悶悶道,“我好像沒正經做過什麽壞事,你也沒有。”

可是,他們也不會有孩子。

容溫不見得多喜歡孩子,但不能生與不生,是兩碼事。

“別多想。”班第擔心容溫長此以往下去,會有心結,想方設法開解,“你生來康健,大夫也沒說你徹底壞了身子,可能就是艱難些。大不了,以後我們都勤快一些。”

“什麽?”容溫眨眨眼,一時沒反應過來孩子和勤快有什麽關系。

班第見她澄澈如鏡的雙瞳盡盛懵懂,忍不住伸手在她眼角碰了碰。她可能不懂,男人多半帶有劣根性,這般極致的純粹,最易刺激|欲|念。

“我說……”班第嗓音低沈,又不似一般的暗啞,莫名添了幾分讓人臉紅心跳的邪氣,“這樣。”

男人火熱的唇,帶著狀若獸類的掠奪氣息,兇猛朝容溫湧去。

不僅是唇,還有手。

不管班第在外如何,在這種事上,對容溫素來是和煦的。

如今他冷不丁展露出如此富有侵略性的一面,容溫先是被唬得一楞,他讓張口就張口,他讓伸手就伸手,反正任由他擺布。

直到被仰面撲倒在榻上,帳篷穹頂的日光毫不留情打在容溫臉上,容溫覺得晃眼,這才隱隱醒過神。

然後,局勢變幻。

“你真是,什麽乘人之危都敢乘!”容溫氣得言語顛倒,一巴掌拍在自己胸前黑腦袋上,“快起開,否則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。”

就他這傷,軍醫都說了需要臥床休養,偏偏他自負強幹,總是不聽。如今還做些亂七八糟的事,如果再扯崩一次傷口,那是絕對會加重傷情的,簡直是不要命了!

班第心裏“嘖”了一聲,不曾想容溫這麽快就回過神了。

不情不願的擡起頭,翻身下來。那雙大手‘臨走’前,還不自覺的揉了揉掌中軟乎乎的小桃子,很是不舍的模樣。

容溫被胸前的異樣臊得臉蛋兒通紅,原本只有五分氣性,如今足足變成了十分。

繃著臉從榻上爬起來,飛快把衣裳套好,視線掃過班第背上,見紗布裏並未透出血跡,這才微微放心。

容溫重重擰了班第胳膊一把,氣呼呼撂下一句,“等著,我去拿個東西回來,看我怎麽收拾你!”

飛也似的出了帳篷。

班第聽聞容溫不是被自己氣跑了出去,而是去取東西‘收拾’自己,根本沒當回事。

甚至還隱隱有些好奇與期待。

隨口拱火,“嗯,等你。”

不像是等著被罰,反倒是像在等驚喜找上門。

大概一盞茶的功夫,容溫抱著一個精致的描紅漆匣子沖了回來。

班第眉梢一揚,興致盎然的往那匣子裏瞥了好幾眼。

“想知道裝的是什麽?” 容溫走近他,一反方才出去時怒發沖冠,笑容端莊又神秘,“你把手伸出來,我給你看。”

班第配合的遞出右手。

“兩只都給我。”

班第配合的伸出雙手。

容溫滿意一笑,從袖子裏掏出一根兩指寬的絲帶,慢悠悠把班第雙腕縛在一起,打了個死結。

班第見狀依然不慌,半點都不帶掙紮的,甚至愈發好奇容溫匣子裏賣的什麽藥。

容溫在他期待的眼神中,慢慢打開匣子,把裏面的——白瓷膏盒,明礬,窄白布條依次取出,擺好。

班第瞅著那白瓷膏盒裏紅艷艷的鳳仙花汁|液,倏然申起一種不好的預感,“這是?”

“染指甲用的蔻丹。”容溫微微一笑,指著那小盒明礬,好心解釋道,“在鳳仙花汁|液裏加入一小匙明礬,然後再反覆往指甲上染個三五遍,可以確保指甲一旬不褪色。你說我若給你染個三五十遍,不知能不能管用小半年。”

容溫話音落,如願看見班第面色大變。

她眼疾手快,趕緊按在班第正欲掙脫絲帶束縛的雙腕上,幽幽道。

“額駙,你要謹慎。這是我最喜歡的發帶,若是你的手再把它弄壞了,我們之間的賬就又多一筆。本來你這手方才討嫌,已經夠讓我煩了。”

容溫含笑,眼神肆意在班第面上打量,意味深長的補充,“對了,說起來,扶雪可真是心細,不僅給我收拾了蔻丹匣子,還準備了描額妝的金箔花鈿,還有……”

班第被容溫嘴裏那一長串女兒家用的妝奩物什繞得目色呆滯,面呈菜色。但到底沒敢用蠻力把自己的雙手解救出來。

他覺得,以容溫的脾性,若他敢此時掙脫逃跑,不讓容溫把這口惡氣出了,容溫不定還會想出什麽稀奇古怪的招往他身上招呼。

班第忍氣吞聲,被容溫押著塗了紅指甲後。

瞅著自己黑黢黢又粗糙的大掌上,那粉嫩嫩又刺目的殷紅,自覺丟盡了身為男人的臉面,整個人活像被霜打過的茄子,一下子便焉巴了。

以往一有機會,他還總想往外跑透透風或者動手動嘴占占容溫便宜。如今可不一樣了,他恨不得把自己挖個坑藏起來,羞於見人。

容溫見狀,非但不同情他,反倒再次往他心上插了一刀。

容溫去找了烏恩其,告訴他班第嫌一個人呆著無趣,讓他叫上侍衛們,帶著自己常用的兵器去主帳中,由班第替他們掌掌眼,看看兵器可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。

要知道,班第不僅武藝高強,對於冶制兵器也是精通。他在科爾沁住的帳篷墻壁上,幾乎處處懸著兵刃。

於是乎,第二日清早,烏恩其便帶著烏泱泱一大群侍衛,興沖沖捧著兵器到了主帳,請班第指點。

班第看著那一柄柄幾乎快懟到他臉上的兵器,一顆憋悶的心蠢蠢欲動,連帶藏在被子裏的雙手也幾次蠢蠢欲動。

但一接觸到容溫那張似笑非笑的笑臉時,他的理智瞬間回籠,生怕被人發現他的‘小秘密’。

黑著臉,咬牙切齒把那雙讓它喪失男性尊嚴的手狠狠往被子裏塞了塞。

而且,班第不僅要防著自己露餡,還要提防烏恩其這幫狗東西別興致突發,硬往他手裏塞兵器,請他品鑒。

等烏恩其帶著侍衛們離開時,班第簡直身心俱疲,那張標志性的面無表情臉已經變成了猙獰扭曲臉。

自此,班第算是徹底領教了容溫的‘手段’,老老實實窩在帳篷裏,看看兵書琢磨琢磨兵法,陪陪容溫仿制奚琴。

將將過了一月,讓班第恨得咬牙切齒的紅蔻丹終於褪去了艷色,他背上的傷也好了七七八八,容溫的奚琴幾乎同時大功告成。

這一月裏,烏蘭木通戰場除了頻繁傳來捷報外,還傳了一道令人震驚的消息來——皇帝禦駕親征了。

因有皇帝坐鎮,清軍與噶爾丹交戰的氣勢越發兇猛,一路打得噶爾丹慌亂逃竄到了烏珠穆沁附近去。

多羅郡王等人率的兵馬早在烏珠穆沁‘恭候’噶爾丹多時了,一直等著堵截噶爾丹,下手自是毫不留情。

捷報上說,噶爾丹連連戰敗,如今已帶著殘部逃回從前未得勢時的腹地科布多去了。

以往班第看捷報,一般都是隨意掃幾眼,可是今日,他卻捏著那封噶爾丹大敗逃竄回老巢的捷報在案幾前坐了許久,然後才緩緩提筆,寫了一封密信,交代烏恩其親自跑一趟傳到那六萬大軍中去。

容溫隱約猜到,信裏的內容關系那六萬人馬的去向安排,以及保全科爾沁不受牽連的辦法。

否則,班第也不至於在烏恩其走後,倚在榻上,半晌過後,竟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。

他一定是,做了一個極艱難的決定。

他不說,容溫也不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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